?【地下澤上】萃

物既相遇而相合，凡其同類與同氣者，俱將趨而會(huì)聚于此矣。蓋合少而聚多，姤暫而萃久也，故姤之後乃有萃也。天下最易會(huì)聚，莫之間隔者，無如水。水所會(huì)聚，為滙為瀦，必在寛廣卑下之處，始能容受衆(zhòng)流停蓄，而成汪洋浩渺之區(qū)。然與水之本性則又異矣，水行而澤不行也。水在地，無不浸潤(rùn)，地得水以堅(jiān)，水得地以流，故為比。比者，舍己從人，相得相親也。來不拒，去不追，聽天下之飛翔，其治化疏濶，所以建國(guó)親侯而不疑。澤在地，無有滲漏，澤為之湊泊以託于地，地為之隄防以固其澤，故曰萃。萃者，聚衆(zhòng)人而合為一體，蓄積備具，寧?kù)o而固守之也。藏垢納污，易入難出，驅(qū)天下于途轍，必當(dāng)制度整肅，所以除戎器，戒不虞，而防其或變。何也？比以民還民，萃則以我治民也。水皥皥，澤歡虞也。卦之兩陽，居君相之位，君子得時(shí)，衆(zhòng)陰望而趨赴之。所聚既衆(zhòng)，情文不一，有號(hào)有笑，有握有引，有龠之喧，有嗟有咨，有涕洟錯(cuò)襍于其內(nèi)。為君相者，宜孚誠(chéng)固結(jié)，使人人樂利，然後下順而上說。聖人又恐上焉者徒知臣民當(dāng)順，我當(dāng)享其說，故爻詞歡欣鼔舞少，恐懼愁怨多，而于兩陽則言其不當(dāng)位，言其未光，以見聚人應(yīng)天命之難也。

後儒多以四位近君，兩剛並蒞，嫌于僭逼，謂四近下卦，三陰先萃于四，更欲因四萃五，此皆諂諛之見，增益人君猜忌之心者也。觀五之陽剛正位，豈後世哀、平、靈、獻(xiàn)可比？君相當(dāng)權(quán)，元首股肱喜起，何嫌何疑？而必欲盡削其承疑輔弼，亦為不善讀書矣。

萃：亨，王假有廟；利見大人，亨，利貞；用大牲吉，利有攸往。會(huì)聚天下之人，無有阻隔，亨通之至也，惟王者足以當(dāng)之。王者又不敢以萬國(guó)朝貢為吾躬之顯榮，而推原于祖功宗德，使百職趨蹡，咸肅雝于其廟，而兩相昭假者，羣聚而無衺心。王者雖不欲專務(wù)為盛大，然四海臣庶所以會(huì)歸者，皆欲沐浴此大人之光華爾，則天下悉由大人而得亨，豈非上下同出于正道乎？夫如是，則其假?gòu)R可以備物成禮，用大牲而獲吉；夫如是，則其見大人可以因人和而集事，蓋有往必利也。天與人歸，王者受命之象。

萃，艸貌。從艸，從卒。言艸生叢襍之狀，江河流逝。

之水，艸不能生，瀦澤之地，其艸蕃茂。卒有畢義，謂艸所畢集也。卒亦有衆(zhòng)多義，謂艸之種類不可計(jì)也。假，古頟切，讀若格，至也，從人從段。段者，借也，計(jì)雅切。鬼神幽明之道，非有實(shí)蹟可據(jù)，而天之于人，祖考之于子孫，必借明以逹幽，借人以感鬼，借有以兆無，而後其精氣可通。故凡感格之事，皆以假借而顯其誠(chéng)敬。然其大者，則始于尸，假人以為鬼也。廟，敬先祖貌也，從廣從朝。古朝廟二字同用，後加廣以別之。朝，本朝夕之朝，與早同義。人君視朝，日未出，月未沒，勤于聽政之意。子孫有事于祖考，亦必夙興夜寐，以盡其恪恭，如臣民之趨朝也。廣者，以朝適廟，在其東方，但見其側(cè)，不見其正，故不從宀。牲，牛完全，從牛從生。凡郊社禘祫，必卜犧牲而用，卜得吉矣，則別為畜飼之，乃謂之牲，言未殺也。殺則毛血巳去，非完全矣。從牛，舉其重也。

彖曰：萃，聚也。順以說，剛中而應(yīng)，故聚也。王假有廟，致孝享也。利見大人亨，聚以正也。用大牲吉，利有攸往，順天命也。觀其所聚，而天地萬物之情可見矣。

萃之義云何？猶之乎言聚也。下順而上說，人民服從，王者和樂，由其有剛中之德，而所應(yīng)亦中正，故能使天下歸之，咸聚而不去也。王者以天下之力，致孝于鬼神，臣民歸附于大人，實(shí)相聚以正道，祭則受福，事則有功，神人共與，豈人之智力可希望乎？乃天命使然，王者直順而不違爾。夫受命而興，其於穆之運(yùn)，不可窺測(cè)，但觀其人心之歸向而聚會(huì)者，高厚靈蠢之情，俱章章可覩矣。孟子使主祭，百神享；使治，事事治，天下歸之，如水就下，正用牲利往澤地為萃之意。孝，善事父母者。從，老省。從子，謂子在老人之下。

能曲承其意，竭盡其力也。

象曰：澤上于地，萃；君子以除戎器，戒不虞。

羣流就濕而成澤，澤固深且廣矣，然歸乎地者，即能溢出乎地上，則萃可喜也，亦可畏也。君子觀其象，知臣民歸已者衆(zhòng)，其情性參差，將有兇頑不類，萌蘗于中，雖在治安，不忘危亂。故當(dāng)戢干戈、韜弓矢之時(shí)，戎器皆已屏除，常懼有意外之事，非思慮所及防者，蓋戒備其不虞為急務(wù)也。

除，殿陛也。從阜，從余。阜指階級(jí)之高下，余指堂。

下之旁舍，以其不在堂室，借為革除、遷除，言置之旁舍，而別具陳設(shè)之物于堂、于室也。器，皿也，從四口，象籩豆鼎彝陳列形。舊云從戢者，非也。從犬，犬能守古祭祀及常用之器，其銘識(shí)不曰子孫世寶，則曰子孫永用。器之從犬，示後人以善守之意。

初六，有孚不終，乃亂乃萃。若號(hào)，一握為笑，勿恤，往無咎。人之會(huì)聚，當(dāng)其初來歸也，莫不有孚信，相感以為趨向，故能不約而同，是可必之于初者。然從此以後，其事變方殷，豈可即保其終乎？蓋至賾至襍，本未可齊，今則聚矣，正乃所以亂乃萃者也。天下之廣，兆民之衆(zhòng)，豈與此唱彼和，相要約于一堂之上，共為歡笑者等哉？言若匹夫之友，則可呼號(hào)而聚，握手笑語而無他也。然順說之時(shí)，天命所在，勿用憂恤，往而從上，自得無咎。初處地下，澤流就之，有藏垢納汚之象，故云亂。澤趨下則有聲，故云號(hào)云笑。

握，搤持也。從手從屋，屋中之物取之，甚易其藏。

甚固手之搤持而不失墜，亦猶是也。

象曰：乃亂乃萃，其志亂也。

形蹟固聚矣，而其志皆不同，則亂正生于萃。吾志茍治，何畏乎紛紜？

六二，引吉，無咎。孚乃利用禴。

彖傳剛中而應(yīng)，謂五之應(yīng)二，二得地之中，位之正，率羣陰而歸于有位之大人，相引其朋類，為吉且無咎也。其孚誠(chéng)之感格，可以達(dá)于幽明，不必備物盡禮，即用禴祭之薄，鬼神亦歆享而來萃矣，況于人之有形有質(zhì)者哉？澤性自上而下萃，二欲萃五，必引之使上也，卽汲引之謂。

禴，篆闕，古俱作礿，夏祭也。夏月牲牢易敗，反為?慢。勺，其可用之物而薦之。龠，管樂，笙簫之屬，用音樂以?shī)厣瘢顭o所改變。鬼神無形，所歆饗者唯音與氣而已。勺，亦樂名也。聖人知鬼神之情狀，故祭祀尚音與氣。

象曰：引吉無咎，中未變也。

居羣順之內(nèi)而獨(dú)得中，與衆(zhòng)共聚，孚誠(chéng)特固，始終不變。

六三，萃如嗟如，無攸利，往無咎，小吝。

在地之上，與澤相承，萃之為象，莫切于此矣，故為萃。如處衆(zhòng)陰之內(nèi)，而獨(dú)無應(yīng)，雖依附于人，未有甄別之者，故為嗟。如夫襍聚于衆(zhòng)人中，彼以衆(zhòng)人畜我，亦何所利？然順以從時(shí)，往而有歸，可以無咎。不能獨(dú)立獨(dú)行，僅與世推移，寧不小有所吝乎？

象曰：往無咎，上巽也。

四五兩陽得權(quán)于上，天下往歸，是在上者有以入人之深聚者，皆獲順命矣。巽，入也。上巽，謂上先感我而我往也。

九四，大吉，無咎。

君相同治，得君之專，臣民莫不望而歸萃。乘時(shí)御世，其才其德原足以相配，故能下順上說，蓋我道大而獲吉也。九五剛中，既非孱弱之主，亦無猜忌之心，故天下信之而無咎。如伊尹相湯，周公相武王，君臣皆陽剛之聖人，天下朝覲訟獄同來同理，嫌疑何生？若伊尹相太甲，周公相成王，則雖順說而不能無咎。惟陽剛之君得陽剛之相，是不世之際會(huì)也。

象曰：大吉無咎，位不當(dāng)也。

毋以天下萃己，而謂我才德當(dāng)然。以位言之，實(shí)處多懼之地為不當(dāng)也。

九五，萃有位，無咎。匪孚，元永貞，悔亡。

衆(zhòng)陰萃于二陽而居君位者，五也。以剛中之聖，居天下之大寶，臣民聚而歸之，何咎之有？其孚信之及于人者，不必皆自一己之所出，而長(zhǎng)人之善，永遠(yuǎn)貞固，而不失其不虞之悔，于此盡亡。惟大人公天下，無所猜忌，故雖萃于四者，亦咸萃于我矣。元乃人君之德，永貞乃永保其君位，猶言天祿永終也。比與萃，俱四海歸心之象。比著于彖詞者，即彖即五，比惟知有君也。萃著于五象者，萃有君有相，當(dāng)之者在五也。

象曰：萃有位，志未光也。

雖有其位，茍無其德，則志豈能光顯乎？五德位俱兼，又得賢臣以佐之，所以能順說而當(dāng)天命。言人君不可以位自侈，輕人民之聚也。

上六，齎咨涕洟，無咎。

澤性就下，得地形之卑廣者而會(huì)聚焉，凡財(cái)用謀畫俱出于此，人得資之而悅。樂，齎財(cái)用也；任土之貢，咨謀畫也。智能之士，涕洟哭泣之狀。說，樂之反也。澤居于上，將汎溢橫流，人才賦稅不能聚矣，故兌、說變?yōu)樘闆ⅰＨ痪嗝髁家皂樚烀?，上六，得其所歸，仍可無咎。

齎，持遺也。從貝，從齊。齊指五穀之類，貝指珍寶。

之類，言持黍稷金玉以贈(zèng)遺也。咨謀事曰咨，從口從次，問不厭詳，以口相訪，次第而及也。洟，鼻液也，從水從夷，讀他計(jì)切，去聲。夷有傷之義，言傷于肺而鼻流液也。涕、洟俱澤，出于首者，澤在上之象。

象曰：齎咨涕洟，未安上也。

澤本在下之物而居于上，失其宜而不安，勢(shì)必反而向下以成升也。

萃卦六爻皆無咎，蓋以人才既聚，用長(zhǎng)以益短，用有以濟(jì)無，人人皆得以補(bǔ)過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