?【火下地上】明夷

日中則昃，出地之日，即西頹而入于地矣。斯晉之所以必至于明夷也。天清而無質(zhì)，日行其上而明，日行其下而亦明。同人、大有公天下于天下，羲、農(nóng)、黃、虞之世，以聖繼聖，而旡失墜之憂。地體重濁而多窒礙，此夏、殷傳子，私天下于一家。子有賢不肖，而世有晉，遂有明夷之時(shí)矣。日能明于地上，不能明于地下也。夫強(qiáng)壯盛大，必宣暢而顯著，著則愈明，明則愈進(jìn)，進(jìn)則當(dāng)退，乃天地鬼神之幾宜，消息盈虛之至理。知進(jìn)而不知退，則傷之者至，此固天地之常，旡足怪者。但日出則羣動(dòng)皆作，日入則隨時(shí)休息，人物轉(zhuǎn)于氣運(yùn)，未嘗有所疾苦。惟是夏、殷之季世，桀、紂虐，生民罹毒，故天命之將遷也，四海騷然，如日已向冥，夜行昏暗，不能自止，其愁慘之狀，非時(shí)之舉，歷歷可見。鳥本晝飛夜棲者也，當(dāng)明夷垂翼而飛，其覆巢旡枝之象與？人之行役，裏糧而往，即次而宿，乃至于日不食而夜尚行，其勞瘁莫告之情與？人勞夜行，左股自弱于右，弱先受傷。馬雖禽獸，牧者亦宜使之夜安，欲以拯救傷者，則尤不得不盡其強(qiáng)壯之力。四時(shí)田獵，本有常度，何禽荒夜以繼日？必其害稼擾民，南土之痛，刻不可待。離，南方之卦。內(nèi)卦也，屬周，謂周之興，從西土而逹于南國，未欲遽有事于東方。外卦屬殷，坤為地，謂普天之下，尺地莫非殷土，殷之賢人，或去或奴。彼微子之篇，丁寜反覆，傷國家之顛隮。微子既告于父師，亦獨(dú)決于心腹，以幸存其祭祀。當(dāng)莫夜宜歸，而反出門庭以他適。至于箕子，則聽其時(shí)之昏暗，耳目志慮，俱閉塞而不用。是以明夷之身，處明夷之世也。獨(dú)夫以有命在天，侈其威福，豈知登天入地，倏忽而不可恃乎？夫暘谷昧谷，夀考必盡；孫以繼子，祿位必移。君子敬天寅畏，惟日不足，蓋知興廢靡常，恒用自懼爾。

明夷：利艱貞。

明者，天地晶華之神采，?見而為光煇也。夷者，平夷也，視之不見曰夷。日非能行于地下，但行于地外，與地平等，旋而向東，則光不能上徹，高而在地內(nèi)，則明可見，卑而在地外，則明不可見也。日為天下之所共仰，夷而不見，晦冥濁亂，旡復(fù)是非衺正之可辨。人心至此，狂惑渾淆，耳目之聰明，亦莫可用矣。然而萬古之是非衺正仍在，君子未宜因天下之昏迷而亦隨之也。惟利于艱難困頓，以保任此天地之正氣，雖外貌若愚，而百折不回者，有以守先而傳後，則此微芒絶續(xù)之關(guān)，其係于艱貞，顧不重哉！

明，照也。從日從月。小篆諧（缺字）作（缺字）取。

月當(dāng)窻牖之間，其光內(nèi)照，此秦人師心，非古文字，莫先于易。晉明出地上，明夷明入地中，俱指日而言。日月麗天，重明麗政，是並指日月而言。孟子日月有明，容光必照，亦兼舉日月為明。則明之從日月，確乎其不可易也。左屬陽，日出乎東而明晝；右屬隂，月生乎西而明夜，與星芒爝火不可同言者也。夷，平也，從大從弓。大本南面之人，持弓矢以平禍亂，即止戈為武之意。身為大人，而彎弓自隨，所傷必多，故借為誅傷之用。大人不離兵器，非拱已垂衣裳之正道，故又借為四裔之用。

彖曰：明入地中，明夷。內(nèi)文明而外柔順，以蒙大難，文王以之。利艱貞，晦其明也。內(nèi)難而能正其志，箕子以之?；饎?dòng)而炎上者也，反居于下；地靜而下墜者也，反居于上，為明入地中之象矣，故謂之明夷。內(nèi)藴文明之德，闇然而不露；外著柔順之容，始終而不變。以此而蒙大難，雖頻死不死，文王蓋以之處明夷也。利于艱難守正，我固自有其明而不敢用，非明之難，晦其明之難也。處肺腑骨肉之間，國事之顛覆，乃其內(nèi)難，參酌于諫死行遯，莫可適歸，甘汚身辱行，獨(dú)正其志，箕子蓋以之為艱貞也。文王大難不死，演易以垂斯文之統(tǒng)，事殷以嚴(yán)君臣之分；箕子內(nèi)難不死，陳洪範(fàn)以傳教哲王。二聖之存于宇宙，天未喪斯文明，豈終于傷也哉！

象曰：明入地中，明夷；君子以蒞衆(zhòng)，用晦而明。

日不能登天以照萬物，乃入于地中，明雖在，寔陵夷而不可見矣。君子于此而得蒞衆(zhòng)之道焉。察察之明，以臨億兆，則所晰者寡，所昧者多。大智不自炫其智，在我之朗徹，始旡能蔽，晦可用而明不可用也?；鹜夤鈨?nèi)暗，有土以藏之，回光返照，晦正所以益其明。故久照貞明，晝夜迭運(yùn)，使杲杲不邁，明亦有時(shí)而窮矣。涖，說文：缺臨也，從水從位。古人涖事，欲定方位，必先擇水土之宜，如潙汭、洛、瀍澗之類。今加草作蒞，謂水草俱便，始可定位也。語莊蒞、孟蒞中國、公羊蒞盟，俱用此字【說文有（缺字）?字，釋曰：臨也，從立從隸】。

初九，明夷于飛，垂其翼。君子于行，三日不食。有攸往，主人有言。

鳥之為物，夜棲晝飛，能翺翔以奮其六翮。當(dāng)明夷而猶飛，足徵不遑寜處，旡枝可棲矣。豈能凌風(fēng)上下，不過垂翼倦飛而已。斯時(shí)行役之君子，亦且載飢載渴，三日不食矣。播棄黎老，將有攸往，以求他適。為之主人者，既得大老之歸，不但延納善養(yǎng)，且諮訪以求其教誨。蓋紂不能為天下主，即不能為二老之主人。二老歸周，則文、武為主人，處以師位，委以國政，皆有言語以相商確也。

草木華葉象形，俗加土作借用邊。

字非也。翼，翄也。從飛，從異。異不可解，當(dāng)是從畀之譌，言畀鳥之飛者翼也。又從羽作鳥羽，惟翼最健，異于他羽也。從飛者宜用畀，從羽者宜用異。

象曰：君子于行，義不食也。

君子見邦國之濁亂，即有祿養(yǎng)，于義亦不可食，非但凍餒而不得食也。

六二，明夷，夷于左股，用拯馬壯，吉。

居下卦之中，諸侯之象；為文明之主，聖人之象。際明夷之時(shí)，鞠躬盡瘁，以事共主，疲于奔命，至傷其左股。凡人之手足，俱右強(qiáng)左弱。夷于左股，弱者先受傷也。傷不能行，非馬旡以拯其戹。夜行之馬，駑駘不能勝任，必壯馬乃吉。天左旋，日右旋。左股左腹，離日漸遠(yuǎn)。遠(yuǎn)者先暗，先暗者先明。

拯，古作撜，從手，從登，救也。人有失墜，以手引而登之。鍾鼎作從升，升與登同義。從丞，俗書。

象曰：六二之吉，順以則也。

六二之所以獲吉者，以柔居柔，人臣止敬，惟有順承而旡違逆，可為萬世之法則也。

九三，明夷于南狩，得其大首，不可疾，貞。

離，南方之卦。日當(dāng)南至之時(shí)，其夷而入地者多火。地相遇，冬獵也?；鹆揖吲e，計(jì)所獲之獸，公獻(xiàn)虞旗之下。小者聽民自私，大者上進(jìn)于君王，而得其大首，即私豵獻(xiàn)豜之意。大綏、小綏，左車以及百姓，不可亟速求取，乃為田獵之正禮也。處下卦之極，其明沉抑已久。沉抑之至，則返而東升矣。昏迷晦暗，知旭旦之不遠(yuǎn)。聖人不忍斥言伐罪救民，但云明夷之時(shí)，自西徂東，以講田獵。江、漢、汝、濆，已被西方美人之化逖矣。南狩大首，旡所逃罪，此固非常之事。已日乃革，反其正以為正也，豈疾速所能乎？

狩，犬田也。從犬從守，以犬廵田，所以守衛(wèi)其稼。

穡也。犬有田犬、守犬、食犬之分。守犬守廬，田犬守田。用犬田獵，除其害苗之禽獸，故田亦云守。

象曰：南狩之志，乃大得也。

聖人之志，在于救民。民出水火，大得其志，豈富天下哉？與有伊尹之志則可，無伊尹之志則篡相?明。

六四，入于左腹，獲明夷之心，于出門庭。

上卦同體，義難他適。然宗國殄滅，祭祀為重，其惻怛之至情，旡可共為謀慮。惟深入于左腹，而自為決斷焉，則獲其所以處明夷之道，而旡媿于心者，宜在于出門庭而行遯矣。左腹，肝膽之所居。決斷從此而出，言其獨(dú)創(chuàng)獨(dú)行也。天之左腹，即地之東方。日入之極，旋向東方，則復(fù)明言其去已頹之日，歸將興之日也。腹，厚也，從肉從復(fù)【行故道也】。人之藏府，包裹于此，飲

食氣血，日由是而轉(zhuǎn)輸，皆行其故道也。注曰：厚者，謂肉所聚會(huì)，隂中之隂，乃為厚也。漢義古奧，多類此爻。取象于羽翼、股肱、元首、腹心，本君臣一體之義。及乎世當(dāng)昬亂，自剪其羽翼，折其股肱，離其腹心，以顛其元首，形骸枝解，肝膽違悖，尚得謂之人哉？

象曰：入于左腹，獲心意也。

心不可見，意不可知，入左腹而探其可否，詳審決斷，庶乎有獲而弗繆矣。

六五，箕子之明夷，利貞。

明入地中，天之明夷也。君子退而小人進(jìn)，世道之明夷也。邦國危亡，歷數(shù)之明夷也。至于箕子之明夷，耳自塞其聰，目自揜其明，心思自錮其睿知，晦晦昧昧而旡所知覺，亦失其故我之正矣，乃利以此為正也。居上卦之中，有聖人之德，故能如是。

其簸也，象形。用以簸米去糠，欲借為彼，為伊因。

諧（缺字）【基】，聲，又恐與借相混。又加竹作箕，以指其體。籀文亦加外匡作，以指其形。一贅聲，又贅注，又贅形，轉(zhuǎn)展疊加，繆誤益甚。而語詞之其，與簸器之箕，遂判然不可合。至蜀才改箕子為其子，解者妄生議論，真夢(mèng)夢(mèng)也。小學(xué)可不復(fù)乎？

象曰：箕子之貞，明不可息也。

箕子以不明為貞，蓋弢藏藴畜而不用爾。若其光明內(nèi)朗，久照而不可滅息。

上六，不明晦，初登于天，後入于地。

地上之地，重土頑厚，去明益遠(yuǎn)。不明而晦暗，豈其生而然哉？初亦嘗登于天，騁其察察，以肆夫威赫，謂天下旡匿情，在天之位，亙古長存。不念日中則昃之後，即入于地，猶蒙昧狂惑，顛倒其善惡，迷亂其是非，使舉世之人，皆淪溺于聾瞽，莫之或覺也。欲天命之?dāng)?，得乎？晦其明者，?nèi)本明而外晦之，大德容貌若愚也。蒞衆(zhòng)用晦而明者，以晦益其明，好問好察，舍已從人之大智也。不明晦者，宅心愚暗，外事被猖，後世所云清狂不慧也。日以照晝，月以照夜，日入而月繼之。唐、虞、夏、商，子孫雖失天下，奉其祭祀于一國，猶得自行其禮樂。如月明雖微，亦可以繼日。紂身死而武庚滅，是日不明，夜復(fù)晦，來日為朔，別為一月，佀武王之革命維新。

晦，月盡也。從日從每，每有生之義，一月既盡來。

日復(fù)生。

愚按：晦朔弦望俱從月命名，亦俱從月意。古文作，從月從墨，會(huì)月死為魄之意，于義為得登上車也。從癶【讀若撥】，兩足並立。從豆【不成字】，藉足

以升之器象登車之形，借凡升高之用。

象曰：初登于天，照四國也；後入于地，失則也。

日登天上，東西南北，四方之國，旡不照臨。入于地下，一物旡所見，萬事不可為。大君繼統(tǒng)，諸侯莫敢不來王。及乎般樂怠傲，綱紀(jì)墮壞，祖宗之法，則至此盡失。時(shí)之已去，天命人心，遷于他姓。

晉，日升東方，出于地上，地之所列，萬國封疆，諸侯俱向明而晝見。明夷，時(shí)往日邁，光煇入于地下，邦域不可分，章服不可辨，心腹股肱俱背畔而去。世道昌明，人心開朗，其氣敦厚，明出地上之象。世道閉塞，其為風(fēng)俗也，外頑鈍而無亷恥，內(nèi)猛烈而多躁急，明入地中之象。揆諸五行，火本生土，明出地上，子承其母，臣朝其君，事與理悉明且順，雖愚夫愚婦可以率由舊章。明入地中，子揜其母，諸侯伐其天子，必明乎天道而順乎人心，然後錯(cuò)諸事業(yè)，不悖于理，非聖人不能起衰救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