?【坤下艮上】:剝,不利有攸往。
剝,刻削也。傷,害也。隂之傷害于陽,陽則受其剝削。諸卦皆有吉亨利貞之卦辭,唯剝則否無吉亨,無利貞。否卦尚云大往小來,不利君子貞,而剝卦獨曰不利有攸往。且否卦三隂之長,尚存陽之三爻,而剝至五隂之盛,陽無所依矣。否之爻辭尚有大人否,亨,大人吉之義,而剝?nèi)珶o大人,直至于上九處剝之極,而始有君子得輿之義。詳觀否卦,如商周未世,君子尚可潛隱,小人尚畏公論。剝則如暴秦坑儒之酷,漢末黨獄之慘,君子不能免禍,小人肆無忌憚之時矣。繫辭曰:易之興也,當(dāng)殷之末世,文王與紂之事耶,是故其辭危。想當(dāng)文王演易之時,推測亂世小人之情狀,賊害君子如此之惡,以戒君子知進退存亡之幾,使後世人君見之,知小人害君子之酷,不可一日容之於左右,以擅生殺之權(quán),以亂天下也。
彖曰:剝,剝也,柔變剛也。不利有攸往,小人長也。順而止之,觀象也。君子尚消息盈虛,天行也。
剝,剝也。言小人傷害君子,至剝而極。柔變剛者,隂之長,陽之消也。不利有攸往,小人充塞要路,君子跬步之不可行,何所往也?順而止之,下坤而上艮也。君子觀剝之象,尚其消長盈虛以待時也。蓋陽消則隂長,隂剝則陽復(fù),天行之健,終至于好還,剝極則為復(fù)矣。
象曰:山附于地,剝;上以厚下安宅。
當(dāng)剝之時,民不安居,上之人當(dāng)省刑薄斂,厚以待下,則民始能安居。
初六:剝牀以足,蔑貞,兇。象曰:剝牀以足,以滅下也。
當(dāng)剝之時,君子不敢進用,閉門以避禍,坐臥于牀,不出戶庭。始管寧自坐一木榻,積五十年,當(dāng)膝處皆穿,尚慮小人不能容之。而陸贄居唐德宗之朝,危言讜論,卒為奸邪盧杞、裴延齡等所害,貶於忠州,土塞其門,鹽菜之類,皆由狗竇中入,豈特剝牀以足而已。然則陸贄之正,光耀史冊,盧、裴之姦,為萬古罪人,蔑貞之兇,在盧、裴而不在陸贄也。初六變頤,下卦為震,震為足以滅下者,小人犯上,自滅下始。
六二,剝牀以辨,蔑貞兇。象曰:剝牀以辨,未有與也。
辨,牀梐足笫之間,牀之幹也。六二變蒙,下卦為坎,君子蒙難之時,又?於坎穽之中。如剝牀至變,災(zāi)已近身,茍無貞正,曷以自保?趙宋蘇軾、蘇轍遭王安石、呂惠卿等忌才,貶軾于黃、惠、海外、昌化等處,又貶轍于循、雷,不容其僦官舍,又不容其賃民居,築土室以居之,豈特剝牀以辨而已哉?未有與者,二與五應(yīng)之,人君為小人所間,六二之臣不能自通,故曰未有與也。
六三:剝之,無咎。象曰:剝之無咎,失上下也。
此亦人臣之遭剝者,而曰無咎,何也?六三變艮,艮,止也。得艮而止之之道,上不諂於君,下不媚於竈,故能明哲保身而無咎。如范滂攬轡慨然,有澄清天下之志。后為閹宦所害,以黨事係獄,三木囊頭,剝之甚也。然非其罪,滂能辨明而歸。南陽士大夫迎之者,車數(shù)千兩。滂謂殷陶等曰:今子相隨,是重吾禍也。遂遣歸鄉(xiāng)里。滂卒以無咎隱居田里,上下雖失,得以免禍。
六四:剝牀以膚,兇。象曰:剝牀以膚,切近災(zāi)也。
膚,皮膚也。剝至四爻,隂氣已極,其盛過於否之時矣。六四變陽,上卦為離,離為大腹,剝牀以膚,災(zāi)近心腹矣。四居大臣之位,無剛健之才,不能驅(qū)斥小人,反為小人所害。如唐武后時,周興、來俊臣之徒,淫刑酷罰,在朝大臣不能去之,反為其所害,喪身滅族,豈特剝牀以膚,兇而已哉?如狄仁傑之忠,亦濱於死者數(shù)矣,幸不至於死,卒復(fù)中宗之辟,此天命之所祐也。
六五:貫魚以宮人寵,無不利。象曰:以宮人寵,終無尤也。
魚,隂物也,隂長之盛,小人之黨如貫魚之來,人君居五尊位,何以待之?六五變陽,上卦為巽,巽懦之君,豈能勇決以去小人之黨?如漢唐末世閹宦用事,以門生待天子,進退百官,生殺之權(quán)一出於閹宦之手,茍欲逐之,則小人朋連黨結(jié),甚至朝廷大臣多其汲引簡拔者,安敢小觸其鋒?人君孤立,勢如騎虎,稍失駕馭,禍在斯須,茍不以宮人之寵待之,未免相為怨望,謀為不軌。然則寵以宮人之道若何?如尚飲膳、御服飾、供筆札、掌器玩,令其朝夕執(zhí)役侍奉,毋令干預(yù)朝政,時加賜賚以肥其家,使其毋生怨尤,則人君亦無所不利。雖然,漢以李膺之勇決,破柱取張讓之弟朔,諸黃門皆為之屏息,人君茍專任李膺,悉去其黨,則膺未必為其所害,漢亦未至滅亡也。唐中宗,庸君也,以柳伉之一言而去程元振,天下莫不以為快,惜不能盡去羣閹,終至喪國。先儒多以剝之六五羣隂率類而進,受制於君,謂之吉,無不利,殊不知羣隂在朝,假以國柄,何所不為?貫魚以宮人寵,非吉也,救一時之弊耳。
上九:碩果不食,君子得輿,小人剝廬。象曰:君子得輿,民所載也;小人剝廬,終不可用也。
上九變隂,通卦為坤,夏正十月卦也。隂極於上,則陽生於下,故十月謂之陽月。天道好還,否極必至於泰,剝極必至于復(fù),理勢然也。碩果不食,中存生意而不敢食也。如木生于春,草芽於室,氣之相感也。君子得輿,小人道消,君子可出以乘車也。民所載者,君子德望之重,下民望其任重以致遠也。小人剝廬者,小人行事,唯能亡家喪國,如剝廬之空,不能安其身,故終不可用也。如堯之時,初不知鯀之惡而姑試之,至于績用弗成,其惡已著,能亟去之,故不為聖世之害。唐德宗曰:人言盧杞姦邪,朕殊不覺其然。李泌曰:陛下能覺之,豈有建中之禍?蓋小人迷惑人君之深,不覺其為姦邪,乃所以為姦邪之魁也,可不鍳哉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