[清]張次仲撰《周易玩辭困學(xué)記》卷首

《周易玩辭困學(xué)記》卷首

海寜張次仲撰。

讀易大意

王輔嗣曰：夫彖者何也？統(tǒng)論一卦之體，明其所由之主者也。夫衆(zhòng)不能治衆(zhòng)，治衆(zhòng)者至寡者也。夫動不能制動，制天下之動者，貞夫一者也。故衆(zhòng)之所以得咸存者，主必致之也。動之所以得咸運者，原必?zé)o二也。統(tǒng)之有宗，會之有元，繁而不亂，衆(zhòng)而不惑，六爻相錯，可舉一以明也。剛?cè)嵯喑?，可立主以定也。是故雜物撰德，辯是與非，則非其中爻莫之備矣。故自統(tǒng)而尋之，物雖衆(zhòng)可以執(zhí)一御也。由本以觀之，義雖博可以一名舉也。處琁璣以觀大運，天地之動未足怪也。據(jù)會要以觀方來，六合輻輳未足多也。少者多之所貴，寡者衆(zhòng)之所宗。一卦五陽而一隂，則一隂為之主矣。五隂而一陽，則一陽為之主矣。夫隂之所求者陽也，陽之所求者隂也。陽茍一焉，五隂何得不同而歸之？隂茍隻焉，五陽何得不同而從之？故隂爻雖賤，而為一卦之主者，處其至少之地也?；蛴羞z爻而舉二體者，卦體不由乎爻也。繁而不亂，變而不惑，約以存博，簡以濟衆(zhòng)，其唯彖乎？

夫爻者何也？言乎變者也。變者何也？情偽之所為也。夫情偽之動，非數(shù)之所求也。形躁好靜，質(zhì)柔愛剛，體與情反，質(zhì)與願違。巧歷不能定其算數(shù)，聖明不能為之典要，法制所不能齊，度量所不能均也。為之乎豈在犬大哉！陵三軍者，或懼於朝廷之議； 威武者，或困於酒色之娛。近不必比，遠(yuǎn)不必乖。同聲相應(yīng)，高下不必均也；同氣相求，體質(zhì)不必齊也。召雲(yún)者龍，命呂者律，故二女相違，而剛?cè)岷象w。隆墀永歎，遠(yuǎn)壑必盈。投戈散地，則六親不能相保；同舟而濟，則吳越何患乎異心。故茍識其情，不憂乖遠(yuǎn)；茍明其趣，不煩彊武。能說諸心，能研諸慮，暌而知其類，異而知其通，其唯明爻者乎！故有善邇而遠(yuǎn)至，命宮而商應(yīng)，脩下而高者降，與彼而取此者服矣。是故情偽相感，遠(yuǎn)近相追，愛惡相攻，屈伸相推，非天下之至變，其孰能與於此哉！是故卦以存時，爻以示變。

夫卦者，時也。爻者，適時之變者也。時有否泰，故用有行藏。卦有小大，故辭有險易。一時之制，可反而用也。一時之吉，可反而兇也。故卦以反對，而爻亦皆變。是故用無常道，事無軌度，動靜屈伸，唯變所適。故名其卦，則吉兇從其類。存其時，則動靜應(yīng)其用。尋名以觀其吉兇，舉時以觀其動靜，則一體之變，由斯見矣。夫應(yīng)者，同志之象也。位者，爻所處之象也。承乘者，逆順之象也。遠(yuǎn)近者，險易之象也。內(nèi)外者，出處之象也。初上者，終始之象也。是故雖遠(yuǎn)而可以動者，得其應(yīng)也。雖險而可以處者，得其時也。弱而不懼於敵者，得所據(jù)也。憂而不懼於亂者，得所附也。柔而不憂於斷者，得所御也。雖後而敢為之先者，應(yīng)其始也。物竸而獨安靜者，要其終也。故觀變動者存乎應(yīng)，察安危者存乎位，辯逆順者存乎承乘，明出處者存乎內(nèi)外。遠(yuǎn)近終始，各存其會。辟險尚遠(yuǎn)，趣時貴近。比復(fù)好先，乾壯惡首。明夷務(wù)闇，豐尚光大。吉兇有時，不可犯也。動靜有適，不可過也。犯時之忌，罪不在大。失其所適，過不在深。動天下，滅君主，而不可危也。侮妻子，用顔色，而不可易也。故當(dāng)其列貴賤之時，其位不可犯也；遇其憂悔吝之時，其介不可慢也。觀爻思變，變斯盡矣。夫象者，出意者也；言者，明象者也。盡意莫若象，盡象莫若言。言主於象，故可尋言以觀象；象主於意，故可尋象以觀意。意以象盡，象以言著。故言者所以明象，得象而忘言；象者所以存意，得意而忘象。猶蹄者所以在兔，得兔而忘蹄；筌者所以在魚，得魚而忘筌也。然則言者，象之蹄也；象者，意之筌也。是故存言者，非得象者也；存象者，非得意者也。象生於意而存象焉，則所存者乃非其象也；言生於象而存言焉，則所存者乃非其言也。然則忘象者，乃得意者也；忘言者，乃得象者也。得意在忘象，得象在忘言。故立象以盡意，而象可忘也；重畫以盡情，而畫可忘也。觸類可為其象，合義可為其徵。義茍在健，何必馬乎？類茍在順，何必牛乎？爻茍合順，何必坤乃為牛？義茍應(yīng)健，何必乾乃為馬？而或者定馬於乾，案文責(zé)卦，有馬無乾，則偽說滋漫，難盡紀(jì)矣。互體不足，遂及卦變；變又不足，推致五行。一失其原，巧 彌甚，縱復(fù)或值，而義無所取，蓋存象忘意之由也。忘象以求其意，義斯見矣。【愈，石經(jīng)作 】。

案：象無初上得位失位之文，又繫辭但論三五二四同功異位，亦不及初上。唯乾上九文言云貴而無位，需上六云雖不當(dāng)位。若以上為隂位邪，則需上六不得云不當(dāng)位也。若以上為陽位耶，則乾上九不得云貴而無位也。隂陽處之，皆云非位，而初亦不說當(dāng)位失位也。然則初上者，是事之終始，無隂陽定位也。故乾初謂之潛，過五謂之無位，未有處其位而云濳，上有位而云無者也。歷觀衆(zhòng)卦，盡亦如之。初上無隂陽定位，亦以明矣。夫位者，列貴賤之地，待才用之宅也。爻者，守位分之任，應(yīng)貴賤之序者也。位有尊卑，爻有隂陽。尊者陽之所應(yīng)，卑者隂之所履也。故以尊為陽位，卑為隂位。去初上而論位分，則三五各在一卦之上，亦何得不謂之陽位？二四各在一卦之下，亦何得不謂之隂位？初上者，體之終始，事之先後也。故位無常分，事無常所，非可以隂陽定也。尊卑有常序，終始無常主，故繫辭但論四爻功位之通例，而不及初上之定位也。然事不可無終始，卦不可無六爻。初上雖無隂陽本位，是終始之地也。統(tǒng)而論之，爻之所處，則謂之位。卦以六爻為成，則不得不謂之六位時成也。【自輔嗣而後，諸儒議論，不拘人代，隨經(jīng)旨序次，故有一人而前後再見者】。

程正叔曰：萬物之生，負(fù)隂而抱陽，莫不有太極，莫不有兩儀，絪緼交感，變化不窮，形一受其生，神一發(fā)其智，情偽出焉，萬緒起焉。故易者隂陽之道也，卦者隂陽之物也，爻者隂陽之動也。卦雖不同，所同者奇耦；爻雖不同，所同者九六。六十四卦為其體，三百八十四爻互為其用，遠(yuǎn)在六合之外，近在一身之中，暫於瞬息，微於動靜，莫不有卦之象焉，莫不有爻之義焉。時固未始有一，而卦未始有定象；事固未始有窮，而爻亦未始有定位。以一時而索卦，則拘於無變，非易也；以一事而明爻，則窒而不通，非易也；知所謂卦爻彖象之義，而不知有卦爻彖象之用，亦非易也。故得之於精神之運、心術(shù)之動，與天地合德、日月合明、四時合序、鬼神合吉兇，然後謂之知易。雖然，易之有卦，易之已形者也；卦之有爻，卦之已見者也。已形已見者可以言知，未形未見者不可以名求，則所謂易者果何如哉？學(xué)者所當(dāng)知也。

天下許多道理，都散在六十四卦、三百八十四爻中。將作易看，卻無意味；須作事看，方句句字字有用處。

郝仲輿曰：人生無時非屈伸往來之感，無處非悔吝休咎之幾。一念之精進(jìn)即乾，一念之收斂即坤，一事之光明即陽，一事之昏邪即隂。操心制行，隨時處中，懼則思占，疑則思斷。聖人作易，體天道，明人事，舍此更無餘術(shù)。後儒執(zhí)卜筮作解，至以筮法老少為變，點畫重交為動。夫隂陽之有老少，不見于經(jīng)；爻畫之有重交，不見于卦，皆後世卜祝筮史之說，而以解經(jīng)，陋也。易者，變動而已。二篇之序，一正一倒，反覆周流；一卦之體，一剛一柔，變動不居。何者非變？奈何取重交當(dāng)之？夫禮可御數(shù)，數(shù)不能違理。學(xué)易者但主十翼，易道自中天矣。

鄭亨仲曰：易自商瞿至漢、魏，不可勝計，大槩象、義二者。李鼎祚專明象變，集三十餘家而不及義；王弼盡掃象變，不用古注，專以義、訓(xùn)二者，最不合。有象則有義，訓(xùn)義不可遺。象隨時釋義，泛論道理，不復(fù)識古人畫卦命名之意，是猶終日論影而不知形之所在，失之遠(yuǎn)矣。

毛伯玉曰：彖者六爻之綱領(lǐng)，爻者一卦之條目。觀象論卦以定其名，因卦分爻以盡其變。此名與此卦相當(dāng)，此辭與此爻相得，方可以窺羲、文、周、孔之意。

蘇君禹曰：象者，奇耦之畫，非濳龍見龍之謂。六十四卦無卦不變，三百八十四爻無爻不變，非某爻自某卦來之謂。辭占一耳。就周公繫辭時則勿用，亦辭也。占而得之，則濳龍亦占也。

卓去病曰：以繫辭觀象玩辭、觀變玩占二句言之，變即象，占即辭。變之為義，即本象以觀其變化也。占之為義，即本辭以驗其吉兇也。

吳桂森曰：八卦推盪有六十四様大道理，聖人看得這道理真切，難以盡言。每卦定一卦名，命名雖一字，卦中義理無所不備，彖辭總發(fā)明此一字。故夫子彖傳詳說卦名，把兩卦推盪妙理細(xì)細(xì)分剖，每卦必先從上卦連下說一句，又從下卦連上說一句。如蒙則曰山下有險，需則曰險在前，皆就上卦說起也；蒙又曰險而止，需又曰剛健而不陷，從下卦說上也。把只兩象相合處看出往來之妙，爻位吉兇大段可以了了。

卓去病曰：一卦有一卦之體，隨其一時之事，道自相周。即卦有不善，而戒諭之指，各有取義；拯救之法，亦在隨時。故一卦之彖，在本卦未有不善者也；一卦之德，在本卦未有不全者也。周氏光德曰：兩卦相值，此之性情，多因彼遷；彼之性情，多因此遷。如健者，乾之本性也。訟之乾為健訟，需之乾為堅忍，即一乾而餘可類推。又一卦所取之大意，必各爻俱相回顧，乃成一卦。章本清曰：復(fù)止陽復(fù)于初，餘皆隂爻也。而休復(fù)、獨復(fù)，皆取陽復(fù)之義，即一復(fù)而餘可類推。由斯以觀，自一卦加于各卦而言，則卦以情遷，固隨各卦而見，是謂本同而末異。自各爻效此本彖而言，則情由卦定，原無殊旨，是謂末異而本同。至于履卦，彖曰不咥人，爻曰咥人，迥然不同，何也？蓋卦者合會之全體，爻者各言之一節(jié)。譬之為屋，一椽一栱，總衆(zhòng)材而成構(gòu)，缺一不可，使其零散而不聚，則一椽不過數(shù)尺之枯條，一栱不過半方之木林，【音肺】矣。譬之作羮，一酸一醎，和衆(zhòng) 而調(diào)旨，缺一不可，使專一而不和，則獨酸必至酢鼻，獨醎必難入口矣。

吳桂森曰：彖傳之後，繫以大象。大象上句，正闡明因象命名之義。如八純卦，曰天行，曰地勢，曰洊至，曰兩作，曰洊雷，曰兼山，曰隨風(fēng)，曰麗澤，玩之有無窮意味。至于諸卦，或曰上有下有，或曰在上在下，俱非漫然落筆，其義全存兩卦一往一來之間。凡在內(nèi)卦為來為主，在外卦為往為用，此易中往來大義。所重在內(nèi)卦，先說內(nèi)卦；所重在外卦，則先說外卦。一字推移，務(wù)尋分曉。若夫訟之云違行，泰、否之云交不交，豫之言奮，剝之言附，無妄之言物，與大過之言滅，家人之言自出，豐之言皆至，命名深意，寓于一兩字中。從此研求，易方有門可入也。

蔡介夫曰：周公之繫爻辭，或取爻德，或取爻位，又或取本卦之時位與本爻之時位，又或兼取應(yīng)爻，又或兼取所承所乘之爻，有兼取乘應(yīng)與時位兼全者，有僅兼其一二節(jié)者，又有一爻為衆(zhòng)爻之主者，則兼及衆(zhòng)爻，大槩不出此數(shù)者。

唐凝庵曰：卦必有主爻，六爻之吉兇悔吝，視其與主爻之向背耳。以三畫卦論，則乾、坤必取其中，六子則取乾、坤之所索者，此其成卦之主也。合之為六畫之卦，則有兩成卦之爻矣。又於其中擇一得位者為之主，他成卦之爻乃為之用。乾、坤、坎、離主在中爻，別無異議。巽、兌以隂成卦，其中爻雖非成卦之主，以其得中多取之。即巽之本卦四得位矣，亦必巽中正之剛，兌則未有不以中爻者也。艮、震以陽成卦，多取成卦之爻，間亦取他爻，則多為用者也。兩成卦之爻在相應(yīng)之位，其卦易解，或遠(yuǎn)或近，則其卦多費解矣。

吳桂森曰：六爻之義，易以貢一卦一箇道理，而用處卻有六様，皆因時位有相與相取之不同。所謂相與，則以兩卦一上一下言之，如震動也，宜從初動，則在下卦為得情；艮止也，宜止以極，則在上卦為得情；坎剛宜出而在上，不欲其?而在下；離明宜反而照內(nèi)，不欲其露而向外；巽柔善下，在下愈吉；兌柔善悅，悅于內(nèi)則兇。以此觀相與，而得不得之情見矣。所謂相取，則以應(yīng)爻與近爻言之，凡相應(yīng)之爻，柔上剛下則成交，剛上柔下則不成交，以柔本下行，剛本上行也；凡相近之爻，剛上柔下則為順，柔上剛下則為逆，順則遠(yuǎn)而相取，不順則近而不相取。以此觀所取，而得不得之情見矣。由此推求，乃知吉兇悔吝有箇天然之故，明其故則因不相得中便知所以相得之道，此為觀爻之法。

許平仲曰：初，位之下，事之始也。以陽居之，才可有為矣，或恐其躁妄；以隂居之，不患其過越矣，或恐其懦弱。無應(yīng)則嫌于弱，有應(yīng)則或傷于躁。大抵柔弱則難濟，剛健則易行。上，事之終，時之極也。是故難之將出，則指其可由之方；事之既成，則示以可保之道。大抵積微而盛，過盛而衰，有不可變者，有不能不變者。

卓去病曰：卦之有爻也，以二五為中。二五者，卦之主也，而五尤全卦之主位。至于五，則一卦之義，無所不統(tǒng)。仲輿所謂五為尊位，物之既成，事之既就，時之既至者也。三四兩爻，上下之交，關(guān)全卦利害。天道逢節(jié)候，必有風(fēng)雨；地道遇疆界，必有險隘；人事遇交接，必生齟齬；草木遇移植，必防損傷。可謂得其情矣。

吳叔美曰：大凡看上爻，要另一法，總有四様：有進(jìn)一步為義，有出一格為義，有反言以盡其變，有究言以詣其極。

胡庭芳曰：六爻取應(yīng)與不應(yīng)，夫子彖傳例也。如恒彖曰剛?cè)峤詰?yīng)，此六爻以應(yīng)言也。如艮彖曰上下敵應(yīng)，不相與也，此六爻雖居相應(yīng)之位，剛?cè)峤韵鄶扯幌嗯c，則是雖應(yīng)亦不應(yīng)矣。又如未濟六爻皆應(yīng)，故曰雖不當(dāng)位，剛?cè)釕?yīng)也。以此例之，則六爻皆應(yīng)者八卦，泰、否、咸、恒、損、益、既濟、未濟是也。皆不應(yīng)者亦八卦，乾、坤、坎、離、震、巽、艮、兌是也。二體所以相應(yīng)者，初應(yīng)四，四亦應(yīng)初，二應(yīng)五，五亦應(yīng)二，三應(yīng)上，上亦應(yīng)三。然上下體雖相應(yīng)，其實陽爻與隂爻應(yīng)，隂爻與陽爻應(yīng)，若皆陽皆隂，雖居相應(yīng)之位，亦不應(yīng)矣。江都李衡曰：相應(yīng)者，同氣之象，志同則合，是以相應(yīng)。然事固多變，動在因時，故有以有應(yīng)而得者，有以有應(yīng)而失者，亦有以無應(yīng)而吉者，以無應(yīng)而兇者。夬九三以應(yīng)小人而兇，剝六三以應(yīng)君子而無咎，咸與蒙貴虛心受人，故咸六爻以有應(yīng)失所，蒙六四以無應(yīng)困吝，斯皆時事使然，不可執(zhí)一論也。又觀彖辭重在二五剛中而應(yīng)者，凡五卦，師、臨、升二以剛中應(yīng)五，無妄、萃五以剛中應(yīng)二，

【原闕】

其不可通者，終不可通。其可通者，又皆穿鑿，而非有自然之理。惟有有一二之適然，而無待于巧說者，為若可信。然上無所關(guān)于義理之本原，下無所資于人事之訓(xùn)戒，則又何必苦心竭力，以求於此，而欲必得之哉？故王氏曰：義茍應(yīng)健，何必乾乃為馬？爻茍合順，何必坤乃為牛？而程子亦曰：理無形也，故假象以顯義。此其所以破先儒膠固支離之失，而開後學(xué)玩辭玩占之方，至矣。然觀其意，又似直以易之取象，無復(fù)有所自來，但如詩之比興，孟子之譬喻而已。如此，則是說卦之作，為無所與於易，而近取諸身，遠(yuǎn)取諸物者，亦剩語矣。故疑其說，亦若有未盡者。因竊論之，以為易之取象，必有所自來，而其為說，必載于太古之官。顧今不可復(fù)考，則姑闕之，而直據(jù)辭中之象，以求象中之意，使足以為訓(xùn)戒而決吉兇，如王氏、程子與吾《本義》之云者，其亦可矣。固不必深求其象之所自來，然亦不可直謂假設(shè)，而遽欲忘之也。

焦弱侯曰：易但言河出圖、洛出書而已，未有龜龍之說也。東漢重圖?，儒者爭言奇異，于是鄭、馬之流無不篤信。至劉牧又以九為圖、十為書，託言出于圖南。元人趙撝謙又為自然河圖，謂蔡元定得于蜀山隱者，朱子亦莫之見。其為詭秘，大率皆一類耳。書顧命河圖與天球並列，當(dāng)為玉石之類，如俞琰所言近之。若龍馬，則自伏羲至成、康，歷千萬年，豈有尚存之理？或者據(jù)繫辭河出圖、洛出書、聖人則之?dāng)?shù)語為公案，則歸熙甫言之矣。其言曰：聖人見轉(zhuǎn)蓬而造車，觀鳥跡而製字。世之人求為車之說與夫書之義則足矣，而必拘拘焉為轉(zhuǎn)蓬、鳥跡之求，不亦愚乎？學(xué)者執(zhí)圖、書而謂聖人何以畫卦，何以序疇，無論穿鑿傅會，即一一合道，而遠(yuǎn)無當(dāng)于天下國家，近無補于身心性命，亦何用此為也？

張西農(nóng)曰：一卦一爻，一出一入，無非君臣、父子、夫婦、昆弟、朋友之分位，無非富貴、貧賤、患難之境遇，無非喜怒、哀樂之節(jié)候。孟子云：經(jīng)正則庶民興。舍子臣、弟友無所為道，舍修、齊、治、平無所為學(xué)，舍詩、書、禮、樂無所為敎，舍庸德、庸言無所為。不睹不聞，無聲無臭。自卜筮行，以四聖人之心寄之；方術(shù)傳義出，以一先生之言守之。學(xué)究譜傳而古操絶，一唱三歎之音亡矣。

朱康流曰：吾讀易二十餘年，而知四聖人之作易，皆相遇于其天也。瞥然而得之，若不思而得也；沛然而出之，若不慮而出也。無門無蹊，不相襲跡；有原有委，不相悖義。如先天後天之同符也，順數(shù)逆數(shù)之共貫也，此其變而未常變也。推之以至于序卦之次屯、蒙，雜卦之次比、師，一若整，一若亂，而莫不有大義存焉。乾之健為馬，而又為龍也；坤之順為牛，而又為牝馬也，此其變而未常變也。推之以至于鼎之為鼎，頤之為頤，小過之為飛鳥，噬嗑之為頤中有物，一若莊，一若戲，而莫不有微義存焉。此豈非天懷所發(fā)，純?nèi)巫匀唬|緒橫生，無往非道者乎？後之學(xué)者，極思以研之，而不得其所不思；殫慮以精之，而不得其所不慮，則支離膠固，而不可以語易也。然未嘗竭思?xì)棏]，而務(wù)其所不思不慮者，則二氏虛無之?dāng)?，非聖人之?dāng)溡玻趾巫阋哉Z易？

夫變者，象也；未常變者，太極也。時惟適變，道必會通。不察其適變，則微彰柔剛，有拘墟之患矣；不觀其會通，則屈伸往來，有臨岐之泣矣。故履之六三，于彖不咥，于爻則咥；同人六二，于彖則亨，于爻則吝。若此之類，亦夥矣。此其所以異者，皆在乎卦爻分合之間，知其所以異，則知其所以同也。至于一爻之辭，而此以為善，彼以為否，如小畜六四之于九三；此以為否，彼以為善，如隨六二之于九五。若此之類，亦又夥矣。此其得失存于參錯之中，媺惡辨于芒忽之際，固非爻象之不可常，而直為此憧憧也。求諸物而格之，反諸身而體之，究其大要，不越乎知幾精義而已。知至至之，知終終之，而微彰柔剛、屈伸往來之故，殊塗同歸，天下復(fù)何思何慮哉！

【西農(nóng)，名遂辰，錢塘人?？盗髅?，同邑人。予所質(zhì)疑者，故為諸賢之殿】。

右諸儒易論

易乃易簡之學(xué)，寡過之書。須心體易直，氣質(zhì)和平，不可妄生意見，好立異同，故與先儒枘鑿。亦不必株守成說，尊儒而疑聖，舉一而廢百，將聖賢道理，自己聰明，無端埋沒。讀者整襟危坐，先看卦畫，次解卦名，次據(jù)翼傳而繹彖爻之辭。卦名是一卦時勢，彖則統(tǒng)言時勢之道，爻則值此時勢之人，辭則分言處時勢之事。一卦六爻，異苔同岑，如家之有主伯亞旅，藥之有君臣佐使。分有尊卑，情有親疏，品有賢不肖，而又有得時不得時之辨。故卦各有成卦之主，諸爻之吉兇悔吝，皆視為趣避。然亦有權(quán)不在主爻，而別有所屬者，則皆時為之也。須于六爻中理清線索，貴賤親疏位置得所，恩怨報施聯(lián)屬有情，微彰柔剛處分得宜。合而觀之，如五絃之琴，清濁高下，無不中律；如常山之蛇，擊首尾應(yīng)，擊尾首應(yīng)，擊其中首尾皆應(yīng)，斯得之矣。讀易有簡要之法，只是反諸心而安，揆諸理而當(dāng)，質(zhì)諸聖言而無大乖謬，令讀者憬然省悟，有冷水澆背之意，便可從孔子而悟文周，從文周而窺皇象?；掴衷疲航裰T經(jīng)者有四?。罕颈耙捕怪垢撸緶\也而鑿之使深，本近也而推之使遠(yuǎn)，本明也而必使至于晦。去此四病，方可從事于易。

羲皇仰觀俯察，遠(yuǎn)求近取，見得天地人物不過是這些子。信手作剛?cè)岫?，此道理文字之祖。機緘一洩，歇手不得，摩而為八，盪而為六十四，俄頃告成，決非擬議揣摹。今日畫一卦，明日畫一卦，但既落形象，動手之時必有先後。如繫辭所云生儀、生象及一索、再索等，此八卦成列之序，無可疑者也。然究極論之，所云相生、相索者，亦是聖人沈酣易學(xué)，看出許多妙理。伏羲畫卦時，何曾有是擬議哉？康節(jié)乾一兌二十六字，依倣兩儀生四象而為次序方圓之圖，縱橫錯綜，總不離此十六字，妙極自然，是易中一家之學(xué)。然繫辭曰因而重之，又曰八卦相盪，八卦相錯，則是八卦之上各加八卦，何嘗有根榦枝葉逐節(jié)相生，如八卦生十六，十六生三十二之說？且父母、男女、少長失其倫序，亦有可議者。先儒云：兩儀之為八卦，可得而知也；八卦之為六十四卦，不可得而知也。故康節(jié)四圖，直以為康節(jié)則可，以為伏羲則誣矣。友人汪惕若因重圖說如左。

【惕若，名學(xué)聖，休寜人，精于圖學(xué)，今僅載其一】。

說曰：重卦之法，先從剛?cè)崃⒈?，而後相盪之妙，惟變所適，故作因重圖。圖法遵聖辭因之一字起義，而所因者不離成列之卦。蓋成列之八卦，始終不易，但各以八卦循下而上，乘之以生，故謂之因而重也。其法乾與坤先兩相重，乾則先三男而後三女，然後以本卦自重；坤則先三女而後三男，然後以本卦自重。至六子之卦，隂卦先與陽卦重，陽卦先與隂卦重，而後各以本卦自重。乾父坤母居中，各率其男女，左右分列，成六十四卦，隂陽並對，一絲不亂。

伏羲畫卦，文王繫彖，周公繫爻，孔子作十翼，諸儒辨駁考訂，已有定論，不必更立異同。彖、爻與翼傳原各自成書，以傳與文言附彖、爻之後，始於費、鄭，繼以王、韓，用便觀玩，例同《左傳》之附於經(jīng)。宋儒沾沾以不復(fù)古易為恨，不知易之晦明存亡，全不在此。若論古易，則六十四卦亦當(dāng)別為一書，不當(dāng)列於彖辭之前矣。至卦名定自羲皇，此無可疑者。而或者謂蝌篆鳥書皆畫卦後事，則卦名似非羲皇所定，不知太古無文。

字而有語言。卦畫既成，必有名號，?即稱為乾，?即稱為坤。如未有天字而呼蒼蒼者為天，未有地字而呼茫茫者為地，亦理之必然者。自文王繫辭遂以乾、坤為卦名，不以?、?為卦名，而畫與名判為二矣。《易》曰：聖人之情見乎辭。易自六畫而外，卦名即辭也。羲皇卦畫非文王彖辭，則竟同符術(shù)；文、周彖爻辭非夫子二傳，則有如謎語。自羲皇迄今數(shù)千年，易學(xué)不至晦暝者，賴有辭在耳。即如延夀卦氣之說，不過依附萬物出乎震一章；堯夫乾一兌二之學(xué)，亦根據(jù)兩儀生四象數(shù)語，辭之功大矣哉！今欲舍辭而求象，舍孔子而求文、周，舍文、周而求羲易，猶問祖尋宗，不從其子孫追遡，而茫茫焉向黃茅白草求塚中枯骨，亦何從別其真?zhèn)卧眨砍陶?strong>曰：得於辭而不達(dá)其意者有矣，未有不達(dá)于辭而能通其意者也。圖南謂：學(xué)易者當(dāng)于羲皇心地尋求，無于周、孔腳跡下盤旋。敬夫則謂：學(xué)易者須于周、孔腳跡下尋求，然後羲皇心地可得而識。故予學(xué)易，一以辭為據(jù)，斯亦下學(xué)上達(dá)之一端也。

易之有翼，猶堂奧之有戶牖，道路之有指南。學(xué)者一一以夫子之言為宗領(lǐng)，方有依據(jù)。夫子所不言者，不必深求。蓋夫子十翼，韋斷摘折，天人之祕，已無不盡。後儒一知半見，非無所得，然愈說愈支，于身心無補，是添足之蛇，非點睛之龍也。

彖、爻二傳，夫子手筆，而題之以彖曰、象曰者，蓋表傳之不自己作，而述文、周之意也。程、朱注易，豫取二傳之義，分疏于彖、爻之下，似不必問津漁父，而自識桃源門徑者。作而不述，失後學(xué)之誼矣。今以一切訓(xùn)詁，悉附二傳之後，彖、爻下不著一注腳，庶乎循流遡源，夫子釋文、周之意，文、周釋羲皇之意，先後一揆，千萬世無二易也。

大象乃夫子特創(chuàng)，文王、周公所未言，與卦爻辭有絶不相涉者。彖自彖，象自象，程、朱取以釋彖辭，非也。六十四卦皆著一以字。以者，用也，學(xué)易之階梯，下學(xué)上達(dá)之根領(lǐng)也。

郝仲輿曰：八卦始畫，取象天地五氣。自夫子作大象，而後知八卦之用不遠(yuǎn)于人。學(xué)易者始識指歸矣。

文王彖辭，連卦名共七百二十字，簡質(zhì)高古。夫子以德體象變?yōu)榘?，逐字詮解，周至詳悉。學(xué)者因辭觀象，以象玩辭，如水乳符節(jié)之合，令人有心爽神怡、手舞足蹈之趣。周公爻辭，離奇險怪，古今創(chuàng)格。夫子作傳，絶不于取象處下一注腳，斷章摘句，一一歸之于理?；蛱岫奁湟蛲圃涔?，或疏解其義，或申明言外之意，或發(fā)為不平之感，或聊寄調(diào)笑之詞。離奇險怪，悉就平淡，所謂易簡而理得也。微夫子，則爻辭竟不知何語矣。

虞庭十六字。中庸一書言中不言正，大學(xué)言正不言中，夫子翼傳諄諄以中正立論。中正即易，簡易之樞紐也。天下道理至中正而盡，吾輩學(xué)問至中正而極，故易借位之中表，中借位之正表，正中正而易之能事畢矣。中正亦不必深求。昔桓溫伐蜀，遇一老校久侍武侯，溫問武侯：治蜀有何奇特？校對：並無奇特，只是事無大小，處置停當(dāng)耳。易之為道，呼吸之際，治亂安危所繫，但處置停當(dāng)，便泰然無事。中正者，停當(dāng)之謂也。冒險犯難，行所當(dāng)行，不失為中正。中正不在事跡規(guī)畫，須從心源理會。武侯云：寜靜以致遠(yuǎn)，澹泊以明志。

易以剛居剛、柔居柔為當(dāng)位，剛居柔、柔居剛為不當(dāng)位，經(jīng)有明文，此是定論。然言不當(dāng)者二十有一，都在三四兩爻。蓋此二爻為卦中用事之人，又改革之際也。初上非用事之地，宜不言位矣。五為一卦之主，二居下卦之中，與五相應(yīng)，是二亦主持世界者，而竟不言當(dāng)不當(dāng)，豈繫辭謂其遠(yuǎn)而柔中，不必以當(dāng)不當(dāng)論耶？大抵一卦有一卦之大意，一爻有一爻之本旨。爻與卦相宜，即謂之當(dāng)；爻與卦不相宜，即謂之不當(dāng)。聖人不過借爻位標(biāo)一影象，全要在時宜觀玩。若執(zhí)一以求，則就易之中比類而觀，都有拘執(zhí)不通者矣。六爻之情，在于乘承比應(yīng)。繫辭謂遠(yuǎn)近相取，愛惡相攻，情偽相感，近而不相得，俱在四字中尋討。然事固多端，動在因時，有以乘承比應(yīng)而得者，有以乘承比應(yīng)而失者。琥珀不吸腐草，磁石不引曲針，總看本卦本爻時勢若何，道理若何，氣類若何。輔嗣云：感不以義，雖邇不可懷；應(yīng)必以理，雖遠(yuǎn)不可棄。斯言盡之矣。易者，變也，言變莫備于繫辭。其綱領(lǐng)之言，無過剛?cè)嵯嗤?，及變動不居，周流六虛等語。蓋羲皇畫卦，相摩相盪，自乾坤而未濟，三百八十四爻，一爻有一爻之時勢，一爻有一爻之義理，乘除流轉(zhuǎn)，移步換形，此變之大都也。程、蘇謂乾坤變而為六子，六子變而為六十四卦，卦中剛?cè)?，皆由乾坤之變而來，此變之本原也。至于聖人所不言，而寓至理深意者，莫妙于序卦之反對。蓋即此奇耦六畫，一上一下，一正一倒之間，造化消息，人事淑慝，莫不露其端倪，令人有憬然會心之處，此變之最大者。然聖人止就本卦發(fā)明道理，個中消息，絶不說破，所謂引而不發(fā)，欲人深思而自得之也。若夫本卦往來，如賁之柔來文剛，隨之剛來下柔，此聖人觀玩時，尋討出種種妙理，各就其親切者拈出，以發(fā)揮卦義。至于成卦之後，簡帙之上，謂此爻從某卦來，此爻從某卦去，如易林所云：一隂一陽之卦，自姤復(fù)而來；五隂五陽之卦，自夬剝而來。此焦氏占察之術(shù)，晦庵祖其說，衍之為圖。金汝白謂：五隂五陽之卦，即一隂一陽之卦也。既自姤、復(fù)來，又自夬、剝來，可乎？蓋變者，變也。一闔一闢謂之變，聖人亦不知其所以然。若拘定某爻自某卦來，則刻舟守株，毫無靈動，尚可謂之變乎？晦庵雖列圖于簡端，而謂此易中一義，非畫卦作易之本旨。又謂伏羲畫卦，六十四卦一時俱有，雖乾、坤亦無生諸卦之理。若如文王、孔子之說，則縱橫曲直，反覆相生。斯言得其旨矣。易筌載王拱東論卦變，謂彖傳剛?cè)帷⑸舷?、來往等語，俱是卦體，絶無卦變之說，則又杜撰不足信。蓋爻畫之上下，猶人身之來往。止此一人之身，止此一爻之畫，來此則彼無，往彼則此無，所以謂之變。今拱東謂訟剛來得中，是上體乾剛來得坎體之中，則上體九五之剛，仍確然不動也，可謂之來乎？若謂之來，是又有一剛也。謂噬嗑柔得中上行，以震二體之柔，上行離體之五，則下體六二之柔，固隤然靜處也，可謂之上行乎？若謂之上行，是又有一柔也。隨、賁等卦，俱循此例。此皆理之難通者，不足信也。

《左傳》：周史以周易見陳侯，陳侯使筮之，遇觀之否。謂觀之六四，變而為否也。杜注：否自二至四有艮象。此互體之說所由起，後人因仍其說。不知互體乃卜筮家一隅之見，以之射覆，亦有偶中。羲皇六畫成卦，六位成章，何嘗有去其初、上，割裂分配，于卦中求卦，卦外生卦，支離纒擾，以易為游戲者乎？最誕妄者，援引繫辭二與五、三與四之語，以為證據(jù)。夫此章首言六爻，次言初、上，次言中爻。中爻謂中四爻也，故曰雜物撰德，辯是與非。非中爻不備，謂初、上所不言者，中四爻備言之也。二與四、三與五，乃總論中四爻功位，何嘗謂二、三、四為一卦，三、四、五為一卦，如世儒所云者？聖人作易，闡先聖之微言，開後賢之覺路，豈有于正卦不置一語，而于互體娓娓不厭者？若據(jù)世儒所言，是時物乃十爻相雜，不得言六爻矣。窮經(jīng)將以尊經(jīng)，借經(jīng)語以文飾其異說，有是理乎？大抵讀易之人，聖人所諄諄告戒者，不濳心體認(rèn)；所不言者，鑿空揣摩，以張皇其幽渺。此學(xué)者大病，不可不辭而闢之也。伏羲畫卦，未有文字，即有卜筮，不知如何測驗。《左傳》筮詞，若執(zhí)劵取償，其非誕妄可知。然南蒯、穆姜皆得吉占，而卒以敗亡，則吉兇悔吝存乎其人，于區(qū)區(qū)龜策無與也。京房、郭璞技擅千古，身受奇禍，禍福固君子所不論，亦足見推測之無用矣。北山黃公善醫(yī)，先寢食而後鍼藥；汾隂侯生善筮，先人事而後天道。平時不能居安樂玩，利害當(dāng)前，滿腔人欲，皇皇焉抱枯莖而問路，神其許之乎？布蓍之法，僅見繫辭，老少重交，不載經(jīng)傳。古之占者，各有繇辭，其法掌于太卜。今湮沒不傳，而徒據(jù)彖、爻成論，窺測來物，以事合辭，以辭斷事，勉強傅會，徒滋?；蟆｀岛?！學(xué)易而亡國者，張禹也；學(xué)易而殺身者，京房也。學(xué)者宜何從乎？為仁不卜，臨義不問，無天無神，惟道是信，所謂卜筮，如是已矣。焦、京、管、郭，無所用之矣。

【筮法有以卦名占者，有以卦字占者，有以卦氣占者，有以卦體、卦象占者，有以卦爻辭占者，有以世應(yīng)納甲占者】。

古之治經(jīng)者，各自成家，祖禰相承，守其說而不變。夫于一經(jīng)之中，分立戶牖，似非通論。然象辭、變占、繫辭，久分四科，蓋一的而衆(zhòng)射之，必有一中正，以示大道之公，非開聚訟之門也。易自商瞿子木而下，遞有師承。秦人焚經(jīng)，而易以卜筮獨傳。丁、孟、京、田、荀、劉、馬、鄭，【丁寛、孟祖、孟喜、京房、田王孫、荀爽、劉向、馬融、鄭玄】訰訰紜紜，分疆立幟。要不出象辭、變占四種，不流于技術(shù)，則泥于訓(xùn)詁，而易道微矣。王輔嗣出，而悉掃象數(shù)，歸諸義理。仲達(dá)奉天子之命，為之疏解，而諸說退舍。傳至有宋，程氏首為祖述，晦庵諸賢，互相闡繹。于是讀易者，知易之為書，不離人事，句句字字，皆有實用。數(shù)千年暝晦，披雲(yún)見日，輔嗣為之倡也。或者據(jù)范甯一語，呶呶詬詈，非徒禮海忘河，抑且操戈入室。讀易之人，心地不宜若此。記曰：潔靜精微，易之教也。羲皇畫卦，時屬太古，險阻未遇，幾變未生，止以一奇一耦，寫天地人物之藴。奇耦立而變化生，相摩相盪，勢不容己，人情物變，森然具矣。三聖生于多故之世，身受艱難，目擊困苦，于是以憂患之意，危平易傾之旨，一一託之于易，而易悉歸諸人道。其事則君臣父子之間，其理則消息盈虛之際，以戒慎恐懼為工夫，以通權(quán)達(dá)變?yōu)樽饔?。大而治亂興亡，小而語默動靜，凡所以趨吉避兇，盡性至命者，無一不極深研幾，而易之為道，須臾離之不得矣。昔長源問道懶，瓚荅以焚棄筆研?？倒?jié)亦曰：二十年絶意仕宦，方可學(xué)易。吾輩利欲熏染，己非旦夕，腸胃之間，不潔不靜，不精不微，而欲以管蠡之見，窺測四聖。夫以管窺天，猶是天也；以蠡測海，猶是海也。今不知天在何處，海在何處，并不知管蠡在何處，適冥山而望郢，其可得乎？孔子服菖蒲葅，三年乃知其味。學(xué)者有志于易，以十翼為牆壁，用元凱讀《左傳》之法，原其來歷，極其歸趣，因而上窺文、周，遠(yuǎn)遡皇象，庶幾有得。不則乾、坤文言，上下繫十九爻，布帛菽粟之文，體味涵泳，可希寡過。又不則詩、禮、語、孟諸書，無句非卦，無字非爻，何必冥觀河、洛，乞靈龜策，舍昭昭而求冥冥哉？孟子七篇，絶口不言易，論時中而歸之智巧，得易之祕密者，孟子獨也。學(xué)者其知之乎？

易者，象也。象也者，像也。易之為書，借指標(biāo)月，非徒辭中乾龍、坤馬之類為形容物宜，即其命名。如易卦彖、爻、象五字，皆借物以喻。

洪景盧曰：易者，蠦 之名，守宮是矣。守宮即蜥蜴，蜥蜴即蠑螈，蓋一物四名也。與龍通氣，故可禱雨；與虯同形，故能嘔雹。身色無恒，日十二變。是則易者，取其變也。詹東園曰：卦從圭從卜。古者造律製量，以六十四黍為一圭，土圭以辨天地之吉兇，易卦以卜國家之吉兇也。

孔仲達(dá)曰：卦者，掛也。懸掛物象，以示于人，故謂之卦。木經(jīng)曰：爻者，交疏之窗。今之象眼窗，一窗之孔六十四，六窗之孔凡三百八十四也。所取于爻者，義取旁通；所取于卦者，懸物有小大也。

楊用修曰：彖即毛犀，狀如犀而角小，善知吉兇，交廣之人呼為豨神。是彖者，取于幾也。象出南方大荒之野。陳藏器云：象具十二生肖 ，各有分段，惟鼻是其本肉。徐鉉云：象膽隨四時，春在左前足，夏在右前足，秋後左足，冬後右足。是象備天地萬物之氣也。

陸農(nóng)師曰：象食物，以鼻取之。象以鼻致用而不以口，天以氣致用而不以言。繫辭曰：形而上者謂之道，形而下者謂之器。以上諸說，不知果有合于道器否？

易學(xué)至宋而愈明，邵傳羲畫，程演周辭。于是尚占者祖康節(jié)，則以義理為虛文；尚辭者祖伊川，則以象數(shù)為末技。而邵、程之學(xué)，分為兩家。延及末俗，象數(shù)供矇叟謀食之資，義理為寒士干祿之具。經(jīng)學(xué)淪亡，門牆頹敗，于斯極矣。

予以幽憂之疾，沈冥易學(xué)者二十餘年，凡六七脫稿，皆呻吟反側(cè)中語。章句腐儒，秪求自慊，原無象外繫表之思，豈有通邑大都之志？知其不足當(dāng)有無也。家在漸江之滸，煮海為業(yè)，牢盆數(shù)片，倚牆壁間者垂百年。去歲丙午，賈豎以百金相貿(mào)，非望之獲，兒輩縱臾，爰付梓人，作此誕妄之事。蓋攻苦有年，未免懷顧影徘徊之意，是亦凡心之未盡也。書成，藏諸家塾，以俟後人。東坡謂子雲(yún)以艱深之詞文淺陋之意，今以淺陋之辭發(fā)艱深之意，寜敢妄踞臯比？或愚者一得，有數(shù)行數(shù)語，闡幽抉微，不悖經(jīng)旨，亦可謬附醬翁篾叟之末。若其臆見妄語，獲罪聖賢，亦令天下後世引繩批根，是正其誤，斯所望于罪我者。時年七十有九，伏枕口占於延恩院之待軒，蓋歲在疆圉洽協(xié)之九日也。

右困學(xué)私記

附識

一、鄭樵通志謂蔡邕三體石經(jīng)已不可考，今經(jīng)中字畫俱倣歐陽詢石經(jīng)本，中有一二與《本義》異同者，疏釋于本字下，以守同文之義。記內(nèi)字繁，不及考。

一，易原有韻之言，魏了翁論易，以經(jīng)傳皆韻。魏、晉間有為易音者，于易學(xué)無大關(guān)係，故不載。

一、諸儒議論，隨經(jīng)旨敘次，不以人代為先後。

一、詮解有不出一手，繫彚集裁剪而成者，不載。姓氏失考者，亦不載。

一、管窺之見，注以私記，不敢溷于諸賢。

《周易玩辭困學(xué)記》卷首