?【艮下離上】

旅，小亨，旅貞吉，何也？

葉子曰：不家居而館覊者，變之所遭也；不易地而存亡者，道之在身也。君子不以羇孤患難而離道，豈以覊紲之故而茍其身哉？何也？

失其居而外處，在下謂之喪人，在上謂之蒙塵矣。非常居而不以常德恒之，何以避災(zāi)而自免乎？是故動(dòng)之以禮而不茍，則下人而人不微其躬；狥之以道而不妄，則求人而人不微其故。雖非門庭之棲，而必?zé)o泥中之淖矣。是道也，其惟孔子乎！上交而不謟，下交而不瀆，微服避宋難，俎豆答靈公，主顔讐由而不主彌子瑕，主司城貞子而不主癰疽侍人，是為處已。以和平禦強(qiáng)暴，以機(jī)知以類為聚，而不以暗為羣，居外之正，無過是者矣。其次，齊侯使陳敬仲為卿，辭曰：覊旅之臣，幸若獲宥，及于寛政，赦其不閑于教訓(xùn)，而免于罪戾，弛于負(fù)擔(dān)，君之惠也，所獲多矣。敢辱高位，以速官謗，請以死告。使為工正，飲桓公酒，樂，公曰：以火繼之。辭曰：臣卜其晝，未卜其夜，不敢。秦后子在晉，楚子干奔于晉，使后子與子干齒，辭曰：鍼懼選楚公子不獲，是以皆來，亦惟命。且臣與覊齒，無乃不可乎？史佚有言：非覊何忌？二子有道，是以敬仲大于齊。后子旋反國。彼魯昭之處鄆、處乾侯、處野井，衛(wèi)獻(xiàn)之處夷儀，曾有是乎？否也。《易》曰：旅，小亨，旅貞吉。

初六，旅瑣瑣，斯其所取災(zāi)，何也？

葉子曰：粗鄙者戰(zhàn)蝸角而不休，窮極者競蠅頭而未已，小人之通患也。莊生有言：簡髪而櫛，數(shù)米而炊，竊竊然又何足以濟(jì)世。然君子之居易，鄙屑所不為也。不幸而外處，不坦坦而蕩蕩，可乎？弦歌不絶，仲尼畏匡而適情；賦詩識事，子美居夔以見志。此旅之道，君子之正也。以卑末之志，繄瑣細(xì)之為，當(dāng)棄逐之餘，無高遠(yuǎn)之識，是豈劉玄德之學(xué)圃于許、蘇子卿之牧羊于匈奴乎？銖銖而計(jì)，至石而亦不能替；寸寸而爭，至丈而愈不能平。猥鄙賤陋，計(jì)較封植。誠齋曰：是為慶封之居吳而致富，息夫躬之寄丘亭而詛盜矣。楚子之誅，祝詛之告，其能免乎？《易》曰：旅瑣瑣，斯其所取災(zāi)。

六二，旅即次，懷其資，得僮僕，貞，何也？

葉子曰：孔子曰：言忠信，行篤敬，雖蠻貊之邦行矣，而況中國乎？何也？

忠信篤敬，則中正以立己，而處不失當(dāng)；柔順以下人，而衆(zhòng)皆仰之。是故所至廓如，而可以安身已，可以適資用，可以得使令，何所往而不獲哉？公子重耳廣而儉，文而有禮，則奔狄而狄妻之，及齊而齊妻之，有馬二十乘，及曹而負(fù)覊饋食致璧，及楚而享以送秦，及秦而納之五女，其五臣負(fù)覊執(zhí)紲而莫之有違也，是非旅之至善乎？劉玄德負(fù)仁抱義，則所至傾心，劉安至殺其妻以為食。關(guān)雲(yún)長大節(jié)昭著，則聞聲欵納，胡華父子至殺身以免其難。是故旅之時(shí)處之雖難，而旅之道為之在我，君子亦朂之而已矣。《易》曰：旅即次，懷其資，得僮僕，貞。

九三，旅焚其次，喪其僮僕，貞厲，何也？

葉子曰：傳曰：旅而無所容，故受之以巽。此言為客依人，宜有下人之心，而不可有上人之氣也。一有上人之氣，則大者有所不屑，將黜我而使無所依歸；小者有所弗堪，將叛我而使無所順助。困于旅而禍敗隨矣。衛(wèi)獻(xiàn)出于郊，臧紇如齊唁衛(wèi)侯，衛(wèi)侯與之言，虐。退而告其人曰：衛(wèi)侯其不得入矣。其言糞土也，亡而不變，何以復(fù)國？魯昭公孫于齊，齊不禮焉，而享以大夫之禮。公遂如晉，將如乾侯。子家子曰：有求于人，必先下之，而即其安，人誰與我？其造于境。弗聽。豈非剛戾之氣猶有未盡者乎？及其請逆于晉，而晉又不答，則茫無所依矣。乃至魯之歸馬者，又執(zhí)之，魯自是不歸馬。季孫將如乾侯，見公而欲與之歸國，而公不見，自是無復(fù)旋踵?？退溃畈坏妹庖?。悲夫！《易》曰：旅焚其次，喪其僮僕，貞厲。

九四，旅于處，得其資斧，我心不快，何也？

葉子曰：子夏曰：君子敬而無失，與人恭而有禮。四海之內(nèi)，皆兄弟也。四海之人，有兄弟之愛，而有不得其所依歸，不防其為患害者哉？雖然，恭敬在我，而人不可與為交，地不可以久處，則所遇使然矣。君子奈之何其得志，而為家邦之必達(dá)也？曹操自擊劉備于汝南，備奔劉表。表聞備至，自出郊迎，待以上賓之禮，益其兵，使屯新野，可謂得其所處，而自備固矣。然嘗于表坐起至厠，慨然流涕，表怪問之，備曰：平常身不離鞍，髀肉皆消，今不復(fù)騎，髀裏肉生。日月如流，老將至矣，而功業(yè)不建，是以悲耳。然則此地又豈英雄豪傑之所能久處乎？心之悲而志之傷，誠有所不能已焉耳。《易》曰：旅于處，得其資斧，我心不快。

六五，射雉，一矢亡，終以譽(yù)命，何也？

葉子曰：君子之事君也以身，方其未仕也，身吾之身也，可以事吾之事也。及其一見君也，身乃君之身矣，吾安得而有其身哉？申鳴謂其父曰：始吾父之孝子，今吾君之忠臣矣，吾不得而顧父矣，不其然乎？君子遇文明之君，出其身而事之，則時(shí)平而為左右先後，時(shí)艱而為奔走禦侮，誠不得而復(fù)顧其私矣。雖然，立身行道，揚(yáng)名于後世，為天下之大忠，成天下之大孝，亦何惜夫一身之致哉？伊尹耕于有莘之野，誰得而勤之？及其承三聘之繁，為幡然之舉，則與湯戮力，造攻鳴條，無復(fù)昔日之樂矣。然而克享天心，咸有一德，佐商事業(yè)，功照千古，其為聲聞，不既多乎？孔明臥于草廬之中，孰得而有之？及其感三顧之勤，為應(yīng)時(shí)之起，則竭其忠精，鞠躬盡瘁，無復(fù)昔日之吟矣。然而三分鼎足，虎視吳魏，佐劉功勲，垂光萬載，其為名聲，不已甚乎？君子曷其以身為靳哉？故曰：天下之洪鐘，鑄以萬鈞之金，而懸之岑樓之上，寂無聲也。遭遇鼎士，手巨杵而擊之，則鐘不得而與焉。然而鑑然鳴，訇然震，如扶揺號而萬竅怒，霹靂作而崇山破，前聲未盡，猶韻相及，聞?dòng)谒腻谥骋印?strong>《易》曰：射雉，一矢亡，終以譽(yù)命。

上九：鳥焚其巢，旅人先笑後號咷，喪牛于易，兇。何也？

葉子曰：少康逃虞思之圃，宣王匿石公之家，其後也，卒為中興之君。昭公之寄乾侯，煬帝之走江都，其卒也，卒為客死之鬼。何也？

禍亂之作，天所以開聖人，能者儆戒以為福，不能者安肆以?身，理也。既已失其居而為旅矣，而復(fù)窮大以自恣，高亢以自驕，安得不毀其寄生之室哉？毀其室而不保，則困其身而益窮。是故始以縱自處，?？炱湟舛活櫼?；終則隕而亡，雖啜其泣而何嗟？及乎衛(wèi)莊公示州人以璧而不受，秦胡亥求為黔首而不許，所謂乞?yàn)槁枚豢傻谜?，悲哀能自己耶？驕而不順，其禍乃如此，安能覺之使悟，而反之使正乎？故曰：天奪之鑒，則昏瞶其是非之心，是故安危利災(zāi)，而樂其所以亡；天奪之魄，則渙散其恭敬之心，是故驕泰傲惰，而謂人莫己毒。則虢公之所以滅，而趙同之所以亡，非不幸也。《易》曰：鳥焚其巢，旅人先笑後號咷，喪牛于易，兇。

葉八白易傳卷十四

<經(jīng)部,易類,葉八白易傳>